小小對京城並不陌生，尤其是這時候的京城，同她前世進京的時間相差無幾，只是她那時一門心思想著學廚藝，旁的倒是沒太關註，只是隱約聽說了一些事。

比如，宮裏的兩位皇子為了太子之位鬥得厲害。

又比如，當今天子生了怪病，已經連著幾日未曾早朝，以至於後來纏綿病榻。

這些事，她也是大抵知曉的。

不過她有一點很是疑惑，便是阿玨那會子在哪裏呢？

似乎並未聽人提及過，也或許是她沒留意吧。

小小托著腮，坐在桌子邊兒思襯著。

夜已經深了，她依舊沒有睡意，京城不是清水縣，即便這時候還有著夜市，好在這間“百年客棧”處在鬧中取靜的位置，臨著湖，她住的又是最靠裏的上房，倒是不聞半點嘈雜。

雖然對鳳玨的去向不清楚，但關於長公主和定國侯，她還是知曉一些的。

前世時曾偶然在茶館裏聽人談起此事，好像當年也是鬧得京城沸沸揚揚，當今天子和長公主皆乃太後所出，打小感情便好，本想給她指一個狀元郎，豈料偏生看上了驃騎將軍，那時驃騎將軍的官銜還沒有這般高。

太後不樂意，可長公主鐵了心，母女倆鬧過一陣，今上那會子還是太子，為此還特意出宮去會過驃騎將軍，似乎是不打不相識，回宮後今上便也跟著勸起了太後。

太後被自己的孩子這樣磨，久了也就應允了婚事，可不巧的是，驃騎將軍居然是有未婚妻的，還是指腹為婚，太後得知發了好大一通火，甚至把長公主禁足。

至於後來怎麽回事兒，民間便傳的不多了，只知道驃騎將軍解除婚事，同長公主成了親，一晃就過去二十年。

驃騎將軍也憑著戰功一路高升，及至前些年同蠻夷的一場苦戰，險些命喪沙場，軍醫千叮嚀萬囑咐，這才在長公主陪同下回了京城，再也沒上過戰場。

至於鳳玨，因著太後不舍，便養在身邊，只驃騎將軍回京述職才回府居住段時日。

天子感念驃騎將軍的功勞，又心疼自個兒胞姐，便琢磨著給驃騎將軍加封個定國公，豈料竟然被婉拒了，這下天子不痛快了，跟驃騎將軍杠上，折中出個什麽定國侯來，又給親外甥也封侯，這才會有鳳氏“一府二侯”的奇景。

小姑娘躺在床上，想著這些，愈發睡不著了。

阿玨說明兒去見他爹娘，那不就是見長公主和驃騎將軍麽？

天啦，她屆時該說些什麽好呢？還有還有，她又該穿什麽呢？是不是該備禮呀，那買點什麽才好？

光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就把小姑娘為難的輾轉反側，她翻來覆去，仍是沒有睡意，便索性起身打開包袱翻找起來。

哎呀，怎麽就沒件像樣的呢？

小小耷拉著腦袋，喪氣地靠著床柱，她覺著，自己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，可這會子騎虎難下。況且，她又哪裏舍得下阿玨呢？

可她唐小小什麽身份呀，那樣顯赫的家世。

後來，小姑娘靠著靠著什麽時候睡過去也不知，腦子裏只模模糊糊轉悠著，她的阿玨可是小侯爺呀，她也要變得更好、更好……

鳳玨這一夜也睡得不太好，他其實恨不得把小姑娘立刻帶回家，但是又拗不過他家小小，再者，公主娘的口也才松了一半，只應允先見一見，將軍爹又是個為公主娘是從的，裝模作樣在那邊品茶，楞是不吭聲。

快要去“百年客棧”接小姑娘前，鳳玨環著長公主的肩，笑嘻嘻叮囑：“娘，待會兒您可不能為難人。”

長公主眉眼一橫，揮開兒子的手臂，擡手抹著眼角，“淮哥，你的好兒子，有了媳婦就要忘了娘。”

鳳將軍聽罷，拿跟鳳玨同樣的眸子瞪過去，厲聲道：“臭小子，皮又在癢了是不是？”

鳳玨聳聳肩，依舊嬉皮笑臉的，“娘，您這意思是，爹心頭最在乎的人不是您諾？哎呀，爹，可憐您一片真心，娘看不見怎生是好？”

這挑撥的，鳳將軍的眉頭皺起來。

長公主也頓了下，頃刻就放下了抹眼角的手，那裏沒有半分淚花，她幹咳兩聲，就把鳳玨轟出了府門。

“去去去，趕緊去把人家姑娘接過來，讓為娘的好生看看。”

臭小子，再讓他胡說八道下去，還不知道扯出些什麽渾話。

鳳玨騎在馬上，高高興興的走了，後頭跟著輛馬車，是為小姑娘準備的。

到了“百年客棧”門口，桃枝已經候在那裏，鳳玨利落下馬，問著：“小姐呢？”

“小姐在樓上……換衣衫呢。”桃枝忍不住笑起來，她半夜起來如廁，發現隔壁的燈仍亮著，心頭便有了數，小姐這是擔憂著見長公主和將軍的事兒呢。

本來想進去跟小姐說會閑話，寬寬心，不過轉念又想到小姐臉皮薄，這被她戳破怕是要更羞了。

鳳玨聞言，眉峰一挑，覺著挺歡喜，他家小小這樣看重呢。不過心提得太緊也不好，他決定上去好生鬧一鬧，那拎著的心也能散許多。

當下便不遲疑，三兩步就到了二樓，最靠裏的上房。

小小正躲在屏風後換衣裳，剛脫下外衫，就聽得陣敲門聲，心裏想，難道是桃枝來催了？

她趕緊道：“桃枝，我還沒好，你且再等一等。”

“可等不了如何是好？”鳳玨輕笑著答。

屋裏頭，只聽得小姑娘“呀”了一聲兒，然後便是陣窸窸窣窣的聲響，鳳玨想著桃枝適才的話。

唔……換衣衫？

他眸子一亮來了逗弄的興致，邊敲邊喚：“胖橘，開門！”

胖橘和梨花還在被窩裏睡著，這會子聽到少年的聲音就屁顛屁顛地跳下床，而梨花眼睛睜開一條縫，卻是懶得理會。

小小從屏風裏探出頭，瞅見了，一急，連聲道：“胖橘，不可以，快停下！”

門外，鳳玨也在喚著。

胖橘一臉茫然，先是看看小姑娘，又瞧瞧緊閉的木門，喵喵叫的很是歡快。

這時候梨花弓著背伸個懶腰，慢悠悠的朝門那頭走，胖橘向來是只跟屁貓，也搖起了肥碩的屁股。

“梨花！”小小急得直跺腳。

鳳玨抵著門邊兒低聲笑起來，忽然的，木門震動一下，他楞了片刻，誰承想，木門竟然又震了一下，動靜卻是比先前還要大。

鳳小爺摸摸鼻子，正打算問屋裏的姑娘到底出了何事。

裏頭，小姑娘彎了腰捂著肚子笑呢，哪裏有空搭理他，只見兩只肥貓兒前爪抓著門栓，似乎是勾著了，恰好上不去下不來的吊著。

小小樂了一陣，趕忙穿戴妥當，這才走過去把兩只不聽她話的貓兒解救放到地上，鳳玨雖然並未看見，但他靠著門邊兒也在笑，卻是笑自個兒。

他覺得，自己大抵是個二傻子吧？居然讓胖橘開門？！

於是當小姑娘刷地拉開門時，便對上了少年笑得彎彎的鳳眸，似有星子閃耀，好看極了。

京城的街道很是寬闊，馬車嘎吱嘎吱行在青石路上，小姑娘自打坐上馬車就有些神思不屬，鳳玨幾次同她說話都半晌才答一句，這下鳳小爺不太痛快了。

他想，不就是見個面吃頓午膳嘛，瞧把他家小小折騰的，聽桃枝說是昨夜就沒睡好。

他在心底嘆口氣，真沒料到會給小姑娘那麽重的負擔，當下就拉過小小的手，溫言軟語寬慰道：“別怕，我家沒那麽多規矩，我爹娘也挺和善，真的。”

小小木木地頷首，壓根兒便是沒聽進去，忽而又猛地擡頭，烏溜溜的杏眸裏滿是焦慮，問著：“阿玨，我是不是該買些什麽？哪能這樣空著手呢？”

鳳玨眉頭緊緊擰起，再次無聲嘆息，拍拍姑娘的手，這才敲了下車廂壁，吩咐道：“去東市。”

車夫得令立刻轉了向，不一會便到了東市，停在“玲瓏閣”，是東市裏最大的玉石鋪子，長公主好玉，雖算不得人盡皆知，但小小前世也曾聽人提過，適才思襯時也想到此處。

心裏一歡喜，又因著急得很，便沒留意少年伸來的手，自己扶著車門就跳了下去，剎那，險些氣歪了鳳小爺的鼻子。

他決定，以後這種事，還是能免則免，這媳婦兒還沒進門呢，他都快失寵了。

不過想歸想，面上自然是不顯的，即便如此，擱往常小小也是能察覺，可今兒個她實在太緊張了，心口處撲騰得厲害，正絞盡腦汁想著，該買些什麽好呢？

桃枝是跟著的，梨花和胖橘也跟著，不過兩只貓兒怕冷，這會子在馬車裏睡得十分香甜，只睜開半條縫斜睨了一眼兩人鬧出的動靜，就側過身子繼續打呼嚕了。

進了“玲瓏閣”，掌櫃的笑瞇瞇迎上前來，長公主可是常客，鳳小爺又是京城裏出了名的，哪裏敢怠慢。

不過，今兒個怎地帶著個陌生的小姑娘呢？

掌櫃的心裏有疑惑，不過當問不當問他心裏門兒清，只做沒察覺，笑呵呵招呼。

兩人挑了一陣，最後小小看中了一尊羊脂玉的觀音，她還記得長公主這些年開始禮佛，鳳玨也覺得這禮不錯，公主娘定會歡喜。

只是當掌櫃的說出價錢時，小姑娘很明顯地怔了一下，少年也楞了楞。

小小是沒料到這般貴，竟然要三百兩銀子，她身上的銀錢哪裏夠呢？當下只覺著，連阿玨的臉都一並丟了。

鳳玨卻是在想，他個豬腦袋，怎地就把姑娘帶到這“玲瓏閣”呢？他家小小攢點銀子可不容易。

登時各懷心思，誰也沒開口。

掌櫃的閱人無數，一眼就瞅出了端倪，倒也不急，鳳小爺是誰呀，豈會賴這點子賬？

於是氣定神閑地等著。

桃枝本來在外頭候著，似乎想到些什麽，就蹬蹬蹬跑了進來，見姑娘垂下眸子，揪著袖擺，臉兒漲得通紅，又睞了眼櫃臺上的玉觀音，便也猜出個七七八八。

她悄悄湊到小姑娘耳邊，也不知說了些什麽，姑娘便同她往旁挪了幾步。

這頭，鳳玨眼睛微瞇，堪堪就要讓掌櫃的記他賬上時，小姑娘卻把三張一百兩的銀票輕輕擱上了櫃臺。

“掌櫃的，麻煩您包起來。”

“等等——”鳳玨突然喊了一聲，小小側頭瞧著他，咬著唇，有些不明所以。

只見，鳳小爺慢條斯理從掌櫃的手中抽出一張銀票，又塞進人家姑娘掌心，這才挑著眉道：“這玉觀音，就值二百兩。”

掌櫃的登時傻了眼，誠然，他確實多賺了些，可鳳小爺以往是不會這般計較的，如今、如今怎地……

想不通透的掌櫃搖了搖頭，覺著吧，怪事年年有，今年特別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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